作者:袁瓊瓊
1994 年,麥可.傑克森參加《傑克森家族榮耀》(The Jackson Family Honors) 演唱會,代表傑克森家族給貝瑞.高迪頒感謝狀。高迪上台致謝詞,但是話簡直講不下去,因為台下的觀眾不斷的在大喊:「麥可!麥可!」
麥可並沒有在節目裡表演。他只是站在一旁,甚至還不在舞台中心,但是觀眾一直喊他,後來麥可就微笑了對著台下觀眾揮了揮手。這時高迪掉頭喝斥他:「可以了麥可!停下!停下!」
唯一可以在公開場合斥責麥可,而不擔心犯歌迷眾怒的人,可能只有貝瑞.高迪。全世界都知道是他發掘了麥可.傑克森。他認識小時候的麥可,看著他長大,又看著這孩子從童星成為巨星,成為了「流行樂之王」(King of Pop)。2009 年麥可.傑克森猝死。從全世界的反應,高迪知道,麥可已經從王變成了神。
他說:「麥可.傑克森不是什麼每十年、每一世代,或一輩子當中得以一見的藝人。」麥可.傑克森橫跨幾乎三個世代,他過世後,聲名不但沒有隕落黯淡,反而更加輝煌。許多過去不熟悉他的人,在這新一波麥可熱潮裡,加入了成為他最新的粉絲。拜網路之賜,麥可.傑克森在死後反而比生前更紅。他是僅見的,連續 40 年始終站在頂點的藝人。如果他的歌迷在他死後持續增加,我們更難以判斷他是不是還會再紅 10 年。
直到現在,他過世已接近一年,但是全世界依舊到處傳唱他的歌曲,幾乎到任何地方,你都還是會聽到麥可.傑克森。照這樣看,他再紅 10 年,或更久,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1988 年《月球漫步》出版,書裡披露的是 30 歲之前的麥可.傑克森。這時他剛出完《飆》專輯。正在做他第一次全球巡演。剛買下夢幻莊園 (Neverland),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準備打造一個私有的遊樂園。而《顫慄》專輯全球熱賣,雖然被金氏紀錄認證為史上最暢銷專輯。然而,這時還沒有任何人,包括麥可自己,預見到這張專輯永遠無法被超越的歷史定位。相反的,剛出版的《飆》雖然歌迷支援,樂評界卻一片嘲弄聲:關於他錄影帶中的自戀形象,他的壞小子新造型,他的性向,他的怪異行為。雖然群眾喜歡他,但是媒體對他的看法毀譽參半。而要一年後,伊莉莎白.泰勒才會在第三屆靈魂列車大獎 (Soul Train Heritage Award) 上說出「流行樂之王」的稱號。
我們在書裡看到的是不知道自己即將偉大的麥可。他的事業很成功,他工作非常努力。明白世界喜歡他,但是並不知道有多喜歡。明白自己或許偉大,但還沒來得及想到不朽。
在書裡,麥可.傑克森談了許多事。也隱藏了許多事,他沒有談父親的外遇和父母親的分居。沒有談他父親的私生女。也沒有談他因為表演方式過火,被迫退出他從小信仰的「耶和華見證人會」。《月球漫步》裡許多事他避而不談。因為日後大量關於他私事的消息面世,所以我們知道這本書裡,許多事情是迴避了和修飾過的,並不是全部的真相。但是只有一點,麥可始終如一,那就是他對信仰的虔誠,對於善的絕對信念,對於孩童的關心,對於改善世界的抱負。他幾乎在 8 歲時便已定型。他是一個明白自己來到世上要做什麼的人,而這一生裡,他從來沒有改變過道路。現在他死了,我們終於明白。
因為他過世了,全世界或許第一次開始認真檢視他,網路上充斥麥可.傑克森在不同年分不同時期不同場合的影像,報導,談話與資料。世界第一次發現:麥可.傑克森一直呈現的都是最真實的面目。他所有的被目為怪異,虛偽,不誠實,不正常,甚至變態的舉止,都只是因為他不會造作。他活了 50 歲,依舊沒有學會戴著面具做人。他只學會了躲起來而已。
在此時此刻重讀《月球漫步》,是讓人心痛的經驗。這時候的他,正在攀爬世界頂峰,對照他日後蒙受的被侮辱,被出賣,被背叛,被打擊的人生。這時候的麥可,完全就是個傻孩子。就像某種預知死亡記事,我們都知道他在《月球漫步》之後,將會結婚,之後離婚,他與麗莎瑪麗的完美愛情維持不到兩年。他將會被他最喜歡的小孩朋友錢德勒的家人勒索和誣告,會被他最信任的記者馬丁.巴索出賣,會被他最感謝的索尼唱片封殺;之後 2005 年的官司會摧毀他的身心,讓他選擇自我流放。他會面對整個美國的敵意,歌迷會拋棄他,世界遺忘他;之後因為醫師荒謬的用藥錯誤,死於 50 歲的壯年。
但是他不知道,在《月球漫步》裡的麥可什麼也不知道。
他喃喃說著他的願望和夢想。有些實現,有些永遠沒有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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