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名人規律如此演化:最初,參與的人是出於對名人作品以及他所創造的成就的興趣和喜愛,話題會集中在作品和成就本身,當引起更多旁觀者的興趣,並好奇地加入進來後,談論的話題就開始跑題。因為後來者對名人的作品和成就並不瞭解甚至並不喜愛。當這些人加入時,會有“站在更高點”的感覺去非議這個名人。表面上看,是昨天把你捧紅,今天轉身一槍把你幹掉,實際上並不是一撥人幹的。
還有誰比邁克爾·傑克遜更符合這一規律呢?他在流行音樂領域裡取得的成就已經做到後無來者,他是個黑人,他因為失去了正常的童年而在他進入成年之後放大了他的心理障礙,他有些怪癖,但他又成了一個巨星,當他的一切都被置於公眾的視線之內時,他身上可以成為公眾議論評判的話題可以把他逼上絕路。
1979年,邁克爾·傑克遜的專輯《瘋狂》(Off The Wall)創造了巨大的成功,但是在來年的格萊美獎頒獎典禮上,最佳專輯、最佳唱片等幾個分量最重的獎項卻旁落他家,他只獲得了一項無足輕重的提名。在那一瞬間,傑克遜哭了,他認為這不公平,因為他沒有理由不獲得這幾個大獎。此時傑克遜暗下決心:咱們走著瞧。
他要用自己的才華證明什麼是公平,他不希望自己成為被忽略的那一個,並且,他做到了。在1984年的格萊美獎頒獎典禮上,他拿到了八個大獎。在那個群星璀璨的夜晚,他是最璀璨的一顆。但是,沒有人知道,他人生悲劇的序幕已經悄悄開啟,直至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很多時候,當人們去關注議論一個人,尤其是像邁克爾·傑克遜這樣富有爭議的人物時,更多是在通過他來照射自己的內心,因為他身上的話題牽扯的面太廣,政治、種族、倫理、道德、生活方式……但是從來不包含他的音樂。
1984年,邁克爾·傑克遜獲格萊美八項大獎。圖為獲獎後的他與Menudo組合合影
似乎,比起他的形象、性格、後半生沒完沒了的官司爭議,甚至他的舞步,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是最不值得一談的。人們只是習慣膚淺地以他唱片賣的多少來判斷他的成敗,而忽略了他為什麼要那樣做音樂,甚至忽略了他最後為什麼對音樂失控,變成反擊的武器。
邁克爾·傑克遜的父親喬·傑克遜一直相信,音樂可以改變命運,可以讓黑人擺脫種族歧視,過上富有的生活,贏得這個屬於白人世界的人的尊重。所以,當家裡一堆孩子慢慢長大的時候,他知道,該把這些孩子帶出去了,包括只有6歲的邁克爾。
上世紀60年代的美國流行音樂,是絕對白人的天下,那是音樂與政治走得最近的年代。而黑人音樂仍在主流之外,儘管一直有天才的黑人音樂家湧現,但不足以用主流的標準來衡量他們的藝術價值和商業價值。最能證明黑人音樂商業價值的地方就是摩城唱片公司,因為老闆貝裡·戈迪是個有商業頭腦的人,他知道即使沒有種族問題,黑人音樂在商業上也有局限,因此,他必須把黑人音樂做得流行一些,這樣才能賺到錢。這就是史蒂維·旺德與雷·查理斯的音樂不同之處,戴安娜·羅斯與阿蕾莎·佛蘭克林的音樂不同之處。摩城唱片出品的音樂無一不甜美。
這也是“傑克遜五兄弟”為何能受到貝裡·戈迪的喜愛的原因,因為他通過邁克爾·傑克遜那尚顯稚嫩的嗓音聽到了未來最完美的摩城之聲。正如米卡爾·吉爾莫所言:“‘傑克遜五兄弟’標誌著從60年代的靈歌到70年代流行音樂的轉變。而在當時,許多美國人對少數民族渴望獲得權利心有不安,而‘傑克遜五兄弟’的出現則傳遞了一個能被欣然接受的黑人榮耀的理想形象,反映的是家族關係和拼搏奮鬥,而非種族之間的敵對。”可以說,“傑克遜五兄弟”是繼史蒂維·旺德和馬文·蓋伊後摩城唱片公司最成功的藝人。
隨著“傑克遜五兄弟”日漸成功,摩城之聲也開始走向衰敗,最後,五兄弟以“傑克遜家族”的名義與一家更大的Epic唱片公司簽約,這給他們帶來了一些自由,尤其是創作的自由。要知道,在摩城,只有史蒂維·旺德和馬文·蓋伊這個級別的歌手才有創作自由。
正如孩子大了要分家一樣,Epic唱片公司知道,人大了一定要分家,於是和他們分別簽下了單飛合同,這為日後邁克爾·傑克遜擺脫他父親的控制打下了基礎。如果傑克遜當時還在摩城唱片公司,公司的經營狀況沒什麼問題的話,那麼,他可能是下一個奧爾·格林或是薩姆·庫克。但是新唱片公司給了他一個更大的機會,他抓住了。
促使傑克遜離開五兄弟,擺脫欺負與控制去單飛的很大一個原因是他遇到了音樂導師昆西·鐘斯。在當時,傑克遜認為只有鐘斯才能説明他的音樂脫胎換骨,讓他的音樂才華在一個更大的空間施展,而不是停留在一成不變的商業音樂中。而鐘斯也發現傑克遜真正的天賦還沒有展現出來,他完全可以把傑克遜帶到一個新高度。於是有了接下來的一飛沖天的《瘋狂》,它在美國賣掉了600萬張。
或許,他們在製作這張唱片的時候沒怎麼想過去迎合當時的潮流,黑人瘋克舞曲在70年代初期就已經流行,迪斯可音樂在70年代末期成為潮流。這兩種同宗關係的音樂因為演繹和傳播方式的不同而變得生疏,人們更願意接受被標籤化的音樂——這是瘋克,那是迪斯可。鐘斯和傑克遜要做的是讓這兩個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認。當然,鐘斯為音樂的節奏賦予了飄逸和輕靈,讓它聽起來和當時氾濫的舞曲音樂相比顯得超凡脫俗,這是《瘋狂》成功的最主要原因,他們契合了潮流,並引導了潮流。更主要的是,傑克遜在製作這張專輯時,他只是想往前走一步,做一張屬於他自己的唱片,無所謂要適應或追趕潮流,無所謂去超越什麼,他只是想完成這個簡單的願望,當然,唱片做得要好。事實也證明了,它足夠好,清晰地劃出了傑克遜與過去的界限。在他的傳記《太空步》裡,傑克遜這樣說:“當他(鐘斯)問我製作這張唱片最希望得到什麼樣的收穫時,我告訴他,我們必須讓它的音樂風格完全區別於‘傑克遜五兄弟’時代的風格。”
當然,這只是傑克遜音樂大餐中的餐前點,這個脆弱的歌手不會忘記,1980年格萊美獎頒獎典禮對他的忽視,並深深地刺痛了他。他要用下一張唱片來復仇,告訴他們,沒有人可以忽視他。這是當年很多黑人歌手的心態,最初的動機僅僅是證明自己不比你差,黑人歌手更願意在商業上證明自己的成功,這樣比在藝術上獲得認可更容易讓自己揚眉吐氣。
所以,傑克遜在下一張專輯錄製之前,他蓄謀了很長時間,他知道已經有成功擺在他面前,他必須超越。他在傳記中寫道:“昆西和羅德·斯坦頓中的一個問我:‘如果這次我們做的還不如《瘋狂》成功,你會不會感到失望?’我感到很不安,甚至覺得他們根本就不該問這個問題,我告訴他們,《顫慄》必須超過《瘋狂》,我要讓它成為有史以來銷量最大的唱片。他們大笑起來,好像這是白日做夢。”
米卡爾·吉爾莫寫道:“當《顫慄》於1982年11月發行時,它不像是一張擁有主題或內在統一風格的專輯。相反,它聽上去更像是一張單曲合集——就像是那些精選集一樣。但很快一切就變得明顯,這正是邁克爾所希望的樣子:一張由很多意圖用來打榜的歌曲所組成的璀璨歌集,每首歌都在腦中被設計出來吸引大規模的跨界聽眾……它們是精心構思的激情、節奏和架構的載體,定義了歌曲背後那位藝人的敏銳觸覺——如果說不是他的內心世界的話,這些即刻就引人入勝的歌曲是關於對感情和性的幽閉恐懼,是關於艱難步入的成年,是關於在該藝人的恐懼擔憂和逃脫不了的名氣之間平衡的新式解決方案。”
毫無疑問,傑克遜希望每一首歌都能給他的商業成功上一層保險,這樣,他不僅可以超越自己,還能超越所有人。這種放棄整體風格,化整為零,打造精華的做法,在唱片業中往往會被視為浪費,最終,專輯中有七首歌打進了排行榜前十名,兩首歌獲得冠軍。3000多萬張的銷量讓格萊美不能再視而不見,最終,他捧回了八項大獎,這是何等的快意!
傑克遜為三首歌精心設計了音樂錄影帶,《比莉·珍》實際上是慶祝摩城唱片公司成立25周年演唱會上的表演,比起最初平庸無奇的MV版本,顯然這種純舞臺表演更能展示傑克遜的身體魅力,他的向後滑步動作隨後風靡起來,因為當天美國至少有5000萬觀眾看到了這場表演。
傑克遜和音樂導師鐘斯(左)(攝於1983年)
一道很簡單的算術題讓傑克遜明白,如果他想超越過去,不能僅僅依賴並非主流的黑人聽眾群體,他必須要贏得白人的認同,這樣才能創造奇跡。這也是他為什麼要寫一首控訴暴力的搖滾風格的歌曲《閃開》的原因。而且,他請來了當時最紅的重金屬樂隊“範·海倫”的吉他手埃迪·範·海倫為這首歌彈奏吉他。埃迪·範·海倫沒有讓人失望,他貢獻了一段可能是他這一生當中最經典的吉他獨奏。
傑克遜想跨越音樂市場種族界限的初衷並非出於統治世界的野心,他希望唱片能做到完美,盡人皆知,無人企及。他做到了,做到了後來連他自己都無法超越的高度。
可以用“弓如滿月”來形容傑克遜對這張唱片傾注的力量。但同時,人們開始意識到在弦之箭隨時可能出手,這是一種危險、威脅,有必要制止一切產生顛覆可能的發生。
邁克爾·傑克遜摧毀了過去一直心照不宣的平衡,觸及了政治正確下人們一直回避的種族問題。所有政治正確下的假像隨著傑克遜的成功而被徹底撕破,他們不能容忍一個黑人如此成功。
最初的攻擊全部來自媒體,吉爾莫說:“上世紀80年代中期,很多音樂記者開始擔心大眾流行——尤其是如果這看上去代表了某種一致或被認可的文化。邁克爾·傑克遜,畢竟,不是那種傳遞社會政治革命訊息的藝人,他的歌詞也不是很文學化。對那時的一些人來說——也對現在依然存在的一些人來說——他代表的只是追求個人名望的雄心。看上去,他不像‘貓王’或‘披頭士’樂隊那樣,能夠成就他們各自聽眾所成就的事業,即用某個事件或某個顛覆,改變了年輕人的文化乃至整個世界。在我看來,邁克爾·傑克遜、‘貓王’和‘披頭士’樂隊的共同點是:他們可以把數百萬完全不相類似的人們聚集在一起,不僅能共用同樣的藝術品位,還能對共同的夢想和價值觀形成有力的、發自內心的共識。”
的確,人們都記得,當“貓王”從黑人音樂中汲取營養,成為一代歌王的時候,沒有人會發出質疑——你偷走了黑人音樂,即使有,這種聲音也是非常微弱的。因為貓王的成功更能代表美國人的價值觀:努力、幸運、成功……尤其是,黑人音樂被白人接受、欣賞、改變、發展在兩種膚色的人眼中都屬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是黑人還是不能跨越種族界限,那個公共廁所裡的種族紅線、公車上的種族座位消失了,但是人們心中涇渭分明的界限從來沒有消失,當有人試圖越過這一界限時,維護無形界限的力量才會顯現。
媒體開始避開邁克爾·傑克遜無可挑剔的音樂,轉而對他這個人發起了攻擊,他的種族內涵、他的整容和他膚色的變化,他的各種怪異行為以及他的性取向問題開始變成媒體議論的話題——他們動用道德和臆斷的智商,試圖把他趕出自己的價值觀世界。詹姆斯·鮑德溫在《花花公子》上寫道:“關於邁克爾·傑克遜的那些雜音很讓人著迷,可這些都跟傑克遜無關。我希望他有足夠的判斷力明白,也有足夠的好運可以避開伴隨成功而來的血盆大口。他不會很快被原諒,因為他打破了太多的常規,因為他該死地抓住了成功的機會……”
對邁克爾·傑克遜而言,能證明自己、反擊的武器只有音樂。
製作人昆西·鐘斯對接下來的專輯能否超過《顫慄》3800萬張的銷量沒有信心,但是邁克爾·傑克遜必須制定這個目標,不然,即使他超越了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在人們眼裡他也是個失敗者。《顫慄》的製作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但是《真棒》前後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和200萬美元的製作費。事實證明,即使到了今天,《真棒》在銷量上也沒有超越《顫慄》。
此時,傑克遜還可以把心思花在專輯製作上,他希望用更專注的精力來做出一張完美的專輯。當今天人們回顧他為數不多的幾張錄音室專輯時,都會承認,《真棒》是傑克遜最好的專輯,但當年人們都羞於承認它是最好的。喬恩·多蘭這樣形容《真棒》:“專輯上的傑克遜顯得更為強硬,降低了親和力,轉而把音樂做得更為強烈。專輯中所用的節奏有著一種帶著邪氣的槍擊音效,搖滾吉他是炙熱的,合成器效果質地則顯得陰暗而圓滑,整張專輯感覺就像是注射過興奮劑的《顫慄》……《真棒》專輯天才的一點在於它能夠在誠實演繹出那種疏離感的同時,創造出戲劇性、煽動性的音樂。”
儘管專輯裡有五首排行榜冠軍歌曲,《真棒》在一年內也只賣出了600萬張,能讓傑克遜略感安慰的是,專輯在全球賣出了3000萬張,其中中國市場貢獻了60萬張。
2009年6月28日,《時代》雜誌出版的邁克爾·傑克遜紀念特刊
然而,還有更殘酷的事實在等待著傑克遜,媒體等了好長時間,終於可以冷嘲熱諷他了。《真棒》在《滾石》雜誌評選年度專輯中,在讀者區獲得了“六個最差”,他雖然獲得格萊美獎的提名,但他沒有拿到一個獎項。
一個更大的背景是,80年代的黑人比起60年代,他們在各方面都有了實質性的改善,這些改善體現在教育、就業、收入以及成功的方式等方面。所以,80年代比過去任何時期出來的超級明星都要多,他們不僅僅需要和白人一樣的生活方式和收入,在度過了平權運動的60年代,他們更需要一種尊重和認可。這種渴望獲得尊重和認可體現在有些封閉和脆弱的邁克爾·傑克遜身上,就變得更加強烈,直至變成一場災難。
《真棒》商業上的失敗,不得不讓邁克爾·傑克遜審時度勢,適應新的潮流。當他發現,90年代的流行音樂被電子音樂、嘻哈說唱、工業噪音以及被來自西雅圖地區的Grunge統治之後,他那種帶著60年代根源音樂和70年代舞曲音樂的風格已經顯得不太入流了。新一代的音樂風格差異化越來越強,聽眾也越來越分化,那個“萬眾一心”促使他成名的氛圍已經慢慢消失了,用一種音樂口味統領一個時代的做法已經顯得極其冒險,甚至是不可能了。他必須放棄幻想,重新打通新音樂與他的音樂之間的血脈,這種嘗試意味著實驗有可能失敗。但是他必須迎難而上,因為在他身後,有無數看熱鬧的人等著他從高臺上掉下來。
新專輯取名《危險》,傑克遜是否有面對風險這樣的一層含義,不得而知,但這張專輯是他最大膽的嘗試。過去,他的音樂是他過去幾十年浸染在音樂裡的成果,他憑藉天賦和才華把它雕塑成一首首經典歌曲。現在,他不僅要對自己的音樂進行一番革新,還要回擊那些搬弄是非的人們——證明他無愧於伊莉莎白·泰勒賦予他的“流行、搖滾和靈歌之王”的美譽。
還好,當下流行的音樂有些對傑克遜來說並不陌生,比如嘻哈說唱,那是屬於黑人的藝術形式。所以他換掉了合作三張專輯的昆西·鐘斯,鐘斯可以給他帶來華美絢麗的音樂,但是現在傑克遜不需要這樣的音樂了,他需要一種破壞,一種新的組合,來證明他仍然屬於這個時代。
《危險》在今天看來依然是成功的,銷量僅次於《顫慄》。這至少可以讓他稍有喘息,減緩一下壓力,在接下來的專輯中大幹一場。但是讓他始料不及的是,一場孌童案醜聞把一直以來對他的爭議推向頂點。過去,人們對他的非議還有些猶抱琵琶,現在,人們歡樂地撕下面具,打算摘去他頭頂上的那頂王冠。傑克遜不得不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應付這場官司,他與“貓王”女兒的短暫婚姻又為這場爭議的醜聞撒了一把作料。
傑克遜是帶著羞辱與憤怒再次走進錄音棚的,他要製作一張專輯,有生以來最憤怒的專輯,他不知道,不能再用藝術作品回擊那些閉不上嘴的人,他必須把手中僅有的這把音樂武器磨得更鋒利一些才行。
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專輯《歷史》會做成什麼樣子。事實上,到此時,傑克遜的音樂才華開始出現了枯竭現象,他不是像過去那樣深思熟慮,或者專注在音樂上,也沒有像昆西·鐘斯這樣的教父為他掌舵,他失控了。
邁克爾·傑克遜是一個性格上靦腆害羞的人,在他單飛時,遇到一些非議,他往往會很委婉地通過歌曲來告訴人們他的想法,溫和中帶著一種自憐,比如《比莉·珍》。這種回應方式並沒有起到任何效果,這逼著他必須在失控中完成對自我的救贖——但這根本做不到。
他曾對音響設計師說:“我要你製作出人類耳朵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在這張專輯中,傑克遜已經不知道他要什麼了,最終的專輯是一堆無意義的音效堆積如山,這些可怕的聲效真的能嚇退那些張牙舞爪的人們嗎?顯然不能,但這可以讓他更加充滿戾氣。
從歌詞裡也能看出傑克遜製作這張專輯的心態,對名望的痛恨(《尖叫》),對八卦媒體的詛咒(《小報迷》)。專輯既無整體感又無新意,能聽到的是一個受傷的靈魂在發出絕望的呼號。
正如人們當年假設“貓王”再有一種可能時所幻想的那樣:“只要讓當時已經上了年紀並變得肥胖的普雷斯利放棄他拉斯維加斯/好萊塢式的生活方式,並把他關在一間放有一台裝滿他早期唱片的自動電唱機的房間裡,他就會意識到自己曾是如此偉大,於是他就會重新開始同自我的競爭,從而恢復他昔日的榮耀。”
同樣,假如傑克遜沒有遭受到偏見,讓他一如既往地專注於他的音樂中,他可以一次次地超越自己,直到極限。事實上,成名之路就是這樣,是一種充滿誘惑的殘酷。
除了巡迴演出,官司和緋聞消耗著傑克遜的時間和精力,但是他仍然在1997年製作了一張混音加新歌的《血染舞池》,即使不是新專輯,傑克遜也絲毫不敢馬虎,他試圖通過這張過渡性的專輯來完成他在音樂上的實驗。從《真棒》之後,他的音樂已經越來越搖滾化,索性還不如把當下流行的音樂潮流再一次混進他的音樂中,看看會起到什麼化學反應。電子舞曲開始大行其道,舞廳DJ已經逐步代替歌手成為音樂舞臺上的指揮。傑克遜想嘗試一下舞廳化的音樂是什麼效果。而在其中的五首新歌中,傑克遜甚至冒著犧牲自己風格的危險緊緊地擁抱了工業噪音。比起很多老一代歌手在接受新音樂風格淺嘗輒止的做法,傑克遜則是來一次深度融合,但不管怎麼融合,作為後來者,他已經不具有這個領域的開拓者當年面對新音樂空間的想像力了,他只是新音樂潮流的替補隊員。
經過各種嘗試的邁克爾·傑克遜,最終明白,他太獨一無二了,他只能是一個商業神話的創造者,而不是一個音樂潮流的領導者,他的音樂無法像他的形象和肢體動作那樣容易被模仿。在錄製《瘋狂》時,他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走了一圈,他才發現,他的音樂也是孤獨的。當他著手製作《無敵》時,他知道,該回歸到他成功的起點了,他放棄了那些讓他著迷的花哨音效的實驗,希望用回到根源這樣反潮流的方式再度成功。他為自己制定的目標是:賣掉1億張。
當然,這樣的製作思路更適合昆西·鐘斯,但是他選擇了羅德尼·傑金斯,傑金斯確實給他的這張專輯帶來不少創新,所有能導致商業成功的要素在這張專輯裡都包括了,也許換個歌手,他一定會憑藉它獲得成功,但是這些招數在傑克遜身上顯得不靈了:在新一代的聽眾中,這些創新顯得不足為道,而在老一代的聽眾中,又顯得過於平常,沒有《顫慄》或《真棒》中那樣的亮點。邁克爾·傑克遜失去了他最後一次拯救自己的機會。
傑克遜五兄弟和他們的父母。左上起:邁克爾、馬龍、提托、傑梅因、傑基、父親喬和母親凱薩琳
像邁克爾·傑克遜這樣追求音樂盡善盡美的人並不多見,他畢生都在尋求突破,尋求完美的音樂,但他最終還是失敗了。才華和雜音的干擾是阻礙他音樂前進的絆腳石,但是有一點一直是被人忽略的,可能恰恰是這一點讓他迅速耗盡自己的才華——黑人的音樂從一開始就是在一個閉環狀態下發展的。福音音樂、靈歌、布魯斯、爵士樂構成了黑人音樂的基礎,100多年來,黑人音樂一直在這個體系下發展更新,今天走紅的黑人音樂形式跟幾十年前沒有任何本質區別。在黑人音樂家看來,這些偉大的音樂足夠了。而白人對待音樂的態度則是開放性的,他們可以兼收並蓄,任何種族、地區、國家的音樂都可以為他所用。我們看到的西方主流音樂不斷發展,就是在這種不斷融合中前進的。傑克遜這一生中無法走出的是,他是個黑人,他註定要在一種閉環的音樂形態下思考創作他的音樂,可是這個閉環裡的音樂迅速被他用盡,這個空間也早已容納不下他了,但是他又無法從裡面走出來,這是他無法超越自己的重要原因。
沒有人在成功面前能做到心無旁騖,也沒有人的才華是可再生資源。對邁克爾·傑克遜而言,他所經歷和承受的一切遠遠要比其他巨星們多出很多倍——他是一個黑人,所以他不能像布魯斯·斯普林斯廷那樣代表美國音樂形象;他失去了真正的童年,成名後無法像鮑勃·狄倫那樣在維護自己的聲望和對付媒體八卦時那樣遊刃有餘;他總是被負面新聞纏身,但他無法像麥當娜那樣把這些化為商業利益和一代人的生活價值觀;他關心世界,關注環境問題,付出了他對世界應有的愛,卻無法像U2樂隊的波諾那樣可以影響到聯合國的決策。但是邁克爾·傑克遜是一個音樂天才,他一生中在音樂方面釋放的才華讓他戴上“流行之王”的桂冠當之無愧,他在音樂方面能做到的都做到了,而且竭盡心血做到了極致。即使是人們認為他最差的唱片也都在流行音樂最高水準之上。他得到了此生應得到的一切——除了生前對他公正的評價之外。
像邁克爾·傑克遜這樣追求音樂盡善盡美的人並不多見,他畢生都在尋求突破,尋求完美的音樂,但他最終還是失敗了。才華和雜音的干擾是阻礙他音樂前進的絆腳石,但是有一點一直是被人忽略的,可能恰恰是這一點讓他迅速耗盡自己的才華——黑人的音樂從一開始就是在一個閉環狀態下發展的。福音音樂、靈歌、布魯斯、爵士樂構成了黑人音樂的基礎,100多年來,黑人音樂一直在這個體系下發展更新,今天走紅的黑人音樂形式跟幾十年前沒有任何本質區別。在黑人音樂家看來,這些偉大的音樂足夠了。而白人對待音樂的態度則是開放性的,他們可以兼收並蓄,任何種族、地區、國家的音樂都可以為他所用。我們看到的西方主流音樂不斷發展,就是在這種不斷融合中前進的。傑克遜這一生中無法走出的是,他是個黑人,他註定要在一種閉環的音樂形態下思考創作他的音樂,可是這個閉環裡的音樂迅速被他用盡,這個空間也早已容納不下他了,但是他又無法從裡面走出來,這是他無法超越自己的重要原因。
沒有人在成功面前能做到心無旁騖,也沒有人的才華是可再生資源。對邁克爾·傑克遜而言,他所經歷和承受的一切遠遠要比其他巨星們多出很多倍——他是一個黑人,所以他不能像布魯斯·斯普林斯廷那樣代表美國音樂形象;他失去了真正的童年,成名後無法像鮑勃·狄倫那樣在維護自己的聲望和對付媒體八卦時那樣遊刃有餘;他總是被負面新聞纏身,但他無法像麥當娜那樣把這些化為商業利益和一代人的生活價值觀;他關心世界,關注環境問題,付出了他對世界應有的愛,卻無法像U2樂隊的波諾那樣可以影響到聯合國的決策。但是邁克爾·傑克遜是一個音樂天才,他一生中在音樂方面釋放的才華讓他戴上“流行之王”的桂冠當之無愧,他在音樂方面能做到的都做到了,而且竭盡心血做到了極致。即使是人們認為他最差的唱片也都在流行音樂最高水準之上。他得到了此生應得到的一切——除了生前對他公正的評價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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