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mjjcn.com 作者:顏峻
有時候,是脆弱的自尊讓我們不敢面對一些事實。 說到邁克爾·傑克遜,這十多年來隨著流行和搖滾音樂的興盛與紛爭,這個白臉的妖人,已經被我們中的一部分人用狂熱的崇拜淚水醃成偶像,又被另一部分人高傲的品位痛斥和遺忘。對中國人來說,也許邁克爾·傑克遜真的只是一個神話——隔著大海,被傳說、複製,被銷售、觀看,被想念、指責......他從未生活在我們身邊,他只是一個符號。對不起,他的傳奇和他的遙遠加在一起,就好象從未真實存在過一樣。自1979年邁克爾·傑克遜發表第一張個人專輯(《Off The Wall》,獲葛萊美大獎一項)以來,他的容顏一再更改,訴訟不斷增加,腰肢扭遍全球專輯和大型演唱會的消息養活了多少記者,直到這老東西行將退休從影......我們,從封閉時代成長起來的中國青年,直到今天這個半封閉的禁運時代,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卻捕捉不到一點現實的影子,這是遺憾的。
更遺憾的是,對於傳說,人們通常是盲目迷戀,或者盲目反對。世界該不該有王,這是一個問題,而拋開炒做之後的流行樂是不是應該有王,則更是問題,但邁克爾·傑克遜偏偏做了王,這樣,他的問題就大了。軟弱的人需要王,但另一種軟弱則可能以蔑視王的姿態出現——"我靠,傑克遜?他算什麼東西!"通常,是堅信自己理想的純潔性的搖滾青年這樣認為,同時他們還認為自己對一切流行事物的抵抗是建立在世界觀基礎上的,和那些鬱鬱寡歡的老梆子的道德本能不一樣。理想如果和理性有關,倒也罷了,但連鬱鬱寡歡的老梆子都不如的是,理想在很多時候是背離本能的,邁氏受到我這一代搖滾青年的鄙夷,通常只是因為他太暢銷而不是他不好。在符號化的年代,聽音樂的人不願意面對他,而熱愛他的人又忙著追星,他的音樂幾乎從來沒有被注意過。然而他尖利、奇詭但又一塵不染的嗓音,他獨樹一幟的舞曲風格,他遠離現實的MTV幻境和絮絮叨叨的公益活動,卻偏偏要從珠光和寶氣中分離出來,給音樂本身長面子。
邁克爾·傑克遜無疑是完美的,甚至已經從完美主義者進化到了變態人士的境界。如果我們可以認為多數藝術家都有點變態,或者正常人也都藏著變態的角落的話,邁克爾·傑克遜的變態顯然不是什麼壞事——像一個奇跡一樣,他瘋狂追求完美的音樂、完美的容貌、完美的表演以及完美的其他東西,而又至今沒有自殺和殺人,實在是不簡單。從童年時代到現在,此人保持了一種純潔得離奇的嗓音,其尖利有如痙攣,其抒情有如仙女,如果佐以曼妙和聲和玲瓏配器,往往有童話效果——然而眾所周知的是,這是一個成年人的世界,強行純潔的結果一般都是虛假,要不就是脆弱,而邁氏卻做到了遠離人世的單純,因此我們無法推測他的內心世界。
說到內心世界,邁克爾·傑克遜的確封閉得厲害,他不但從未談論,也從未在歌詞中表達,他拒絕與成人世界交流——據說他並沒不是戀童癖,據說他喜歡和孩子交流,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他在關心兒童方面已經達到了偏執的地步,如果不是為了從中找到某種能量源泉,我找不到別的解釋。封閉在兒童世界裏的人是不是完美的?是不是追求完美的心理疾病?我輩不便猜測。不過根據若干傳記分析,邁氏在性方面的清教徒傾向和他在表演中的性感,構成了某種心理學的互補關係,這往往是試圖彌補潛意識中壓抑的途徑,壓抑是為了達到不可能的完美,而且是回避現實傷害和缺陷的方式,但為了達到平衡,則將表演中的性感,以沒有異性對稱出現的方式達到形式上的完美。總之,以上心理學說法可以姑且一聽。
單指音樂,完美之說一般沒有異議。從他狂收葛萊美大獎,可以判斷至少符合了流行的完美性,而就難度、複雜性來看,邁克爾·傑克遜也超過了多數流行同行。而最重要的是音樂的創造性,一個從來不為潮流所動的人,要麼是心中有數,要麼是黔驢技窮,再不,就是成心吃剩飯,而邁克爾·傑克遜卻在風格和流派的縫隙中創造出變化和個性,讓人無處歸類,倒也做到了編曲師傅的終極目標。像《Come Together》的翻唱,竟然把鬼魅的氣息和大將的風度潑到了商業元素的空場上,而被指責為沒有思想的人們也沒有絲毫抗拒;像《The Girl Is Mine》,又是來自酸歌蜜曲的陣營,憑著極端的浪漫和樸素感,讓有思想的人們不由自主。在流行音樂的詞典裏,完美本來是打磨和折衷的意思,但邁氏所為,卻是將氣質推向極端,不但極盡輝煌華麗之能事,而且披著邪氣,在陌生的曲式、融合性和節奏感上建築了蜃景。
至於邁克爾·傑克遜在歌詞和MTV裏做的那些美夢——英雄救美、周遊世界、獨闖虎穴、稱王稱帝、得道升天——本來無非是滿足庸人的幻象,但無疑又是邁氏個人夢想的狂熱體現。沒有人比他更喜歡自己,沒有人比他更相信自己是神仙皇帝,在歌裏,他像真正的小孩一樣迷戀著傳奇,以至於到了讓人一眼看穿的地步。一個女性化嚴重的男人,一個拋棄了膚色的黑人,一個懷有兒童心理的大人,一個像變形金剛一樣表演的活人,邁克爾·傑克遜幾乎不能接受現實中的一切,應該說,這是一個真正的做夢者,他抗拒了存在的基本元素,他是葉芝的好朋友。當然,他也是各種歪理邪說的迷信者——比如他以為他就是維多利亞時代的"象人"(見大衛·林奇導演的電影《象人》)的化身,比如他相信自己會在1999年8月、40歲生日那天離開人世,比如他偏執的熱愛制服和手套,比如他和貓王女兒結婚的真實動機......除了把夢做得更真實些,邁克爾·傑克遜無法堵住他生活中越來越多的破綻,那些無法證實——但也無法證偽——的神秘主義,已經左右了他的世界。和別的夢中人不同的是,邁克爾·傑克遜有能力安排他的夢,他有錢,而且可以製造更多的錢,他可以把身邊的一切都弄得像舞臺,這是惡性循環,還是僥倖的人定勝天?
對於天才,我們有過不同的定義,邁克爾·傑克遜作為世俗的天才,總是不能享受那些純精神世界天才的待遇,主要還是思想落後的緣故。我們評比音樂家的時候,經常要看他形式上的革命性和思想上的深刻性是否也和音樂的完美性統一了起來,至於比較普遍的因素,什麼感人、悅耳、直接,已經被唱片工業變成了氾濫的玩意,讓人沒法拿來當標準,邁克爾·傑克遜就是這樣和(惠特妮)休斯頓之流混為一談的。他的想像力讓他獨樹一幟,他扭動的關節上是黑人的身體節奏,他排演了過去20年最完美的舞臺和夢幻,他沒有風格卻可以讓各種音樂風格都在傳統的方向上綻出火花......作為個人,邁氏超越了聰明,有時候,人們會覺得是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他尖叫、為世俗染上光彩。
邁克爾·傑克遜真正讓人討厭的地方,並不是他本人的劣行,也不是他音樂的漏洞,因為論這樣一個超級巨星,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要回到音樂和人之外的話題上來——商業社會的既得利益者,文明進程的加速者、物質世界的寵物、手段和表演的神人,他當然是符號,是象徵,是社會機器的一個零件,和所有骯髒的交易一樣,邁克爾·傑克遜同樣在與種種造神運動達成合作,並讓我們的世界在利用與被利用中前進。當然,道學家在《紅樓夢》中看見淫的時候,新左派也一樣要在邁克爾·傑克遜身上看見美國商業文化的強大、消費性話語的霸權特色,以及那個產業和整個社會的等級制度......但未必每一個理智的人都喜歡張廣天,從音樂出發,其實,只有一件事需要認清——邁克爾·傑克遜是一個天才,而天才從來都是自私的。他沒有義務為音樂做貢獻,他只是完成自己的夢,哪怕那夢實際上一錢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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